大卫•切尔尼的中国之行

01/01/2016

大卫的中国之行

回到布拉格,坐在河边那间嘈杂的咖啡馆,大卫念起刚刚结束的中国之行。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喜欢旅行的,我有种强迫的责任感,通常会担心离开工作室,担心在不同的地方换来换去。但是,这次中国之行真的很精彩很迷人......他显出享受的样子。

几天前那个寒风瑟瑟的清晨,我们正准备出发去机场接机的时候,意外接到大卫发来的短信,"提前降落一小时"。他穿着那件四个兜的黑色外衣,罩着黑色皮夹克,黑色牛仔裤,黑色皮鞋,就如同他的姓"切尔尼",切尔尼在捷克语是黑色的意思。他好像刚从工作室走出来,随意拉着小提箱,有几分疲惫,见到我们好像见到了亲人。

故宫紫禁城是大卫切尔尼向往的地方。到住处一洗疲惫之后,就和我们一同冲向城里,站立在金水桥边遥望著名的天安门广场。经过天安门、午门、太和门,直到御花园、神武门,我们回顾着中国的帝王时代,大卫若有所思,故宫很宏伟,但是,我没有感到我预想的那种震撼。或许这是东西方文明差异的反射?中国内地是典型的农耕文明,故宫承载的末代帝国虽是满清,但这座宫殿始于明代。还有营建当时建筑材料和建筑技术的应用。

接下来,去看798艺术区,从最初的厂区到艺术家聚集,由此产生了商业价值,最终呈现旅游化倾向,大卫赞同说,这的确是常见的必然的演变过程,他微笑着,和我们一起品尝干锅,虽然吃的很少。在画廊间徜徉,无意中看到一件方块金属人雕塑,这让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是的,"我不知道我的作品在全世界被复制了多少。"所以,原创出现在大众面前很重要,我接着说。

晚上的讲座在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艺术学院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教师和从外面赶来的听众,大卫推辞了讲座前的便餐,因为长途飞机加上一天的奔波,吃了饭一定会犯困。投影仪的幕布上,年轻的大卫站在查理桥上,和伙伴一起用他们的方式描绘布拉格的地标--城堡。从早期的"君往何处"、"瓦茨拉夫骑死马",到后来的"流"、"被提升的伦敦"、"卡夫卡",大卫和听众分享自己的创作经历、创作背景以及作品背后的含义,包括那件到目前为止最出名的"ENTROPA"。他坦然地说有些作品一夜成名的同时,其实伴随着巨大压力,如果你想出名,这真的不是一个好办法。

从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的青年艺术家对我们说,同学们对大卫的作品其实早有印象和了解,听他从年轻时代的行为艺术开始介绍,之后按照分类进行作品解读,巨大的信息量令人感到应接不暇,结尾部分,还介绍了"遇工厂"艺术中心项目,既有非商业性和商业性的展览空间,音乐戏剧空间,还有鼓励年轻艺术家的驻留项目。整场讲座不断有新鲜的内容出现,引人入胜。而大卫期待着同学们在听讲时候的直接反应,哪怕是哄笑、叫喊。

你经常会有调侃政府的作品,比如ENTROPA,会受到打压么?如果没有政府的支持,如何运营呢?大卫说自己是24小时工作的状态,创作和经营都是自己的责任,ENTROPA悬挂在欧盟议会大厅的时候,真的感到压力巨大,这是和政府签约的制作,为捷克欧盟轮值主席国而专门创作的作品,他们没有履行后来也不打算履行付款的承诺,没错,他们希望纠出我的失误,我提交了27国艺术家共同创作的名单,事实上是我的创作,和助手完成的,但27国创作并没有写入合同,所以,政府很恼火,因为找不到我的漏洞。当时,距离需要作品的交付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落实资金,我只好下决心做,完全是我个人运作的资金。当时没有机会去想事情的另一面,获得炒作的效果,完全没有去想这些效果的时间和空间。那个时候手机被打爆了,每接起一个电话,哪怕只有一分钟,结束通话后,就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结局还好,有机构收藏了这件作品。"交付期",在创作作品的时候,什么是大卫最为关注? 他半调侃地说,交付期最重要。

年轻时和现在,在创作上有什么区别么?年轻的时候,想法很多,但是没有资金没有条件去实现,现在有资金有条件去实现,却没有那么多灵感迸发出来。年轻和成熟,是每个人都在时刻思考的问题,大卫说,每天醒来,都感到身体上的疼痛,这就是岁月这就是真实。

在上海西岸艺术中心,直升飞机制造厂厂房改建的空间,在现代化的广州图书馆、国际金融中心,在更多惊鸿一瞥的刹那,大卫抑制不住冲动,甚至在天空和地平线之间奔跑,让我们仿佛看到,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他确定地告诉自己要在布拉格老城放一件装置的情景重现。从那时开始,人们在布拉格的旅行,便无法绕过大卫的作品,这座迷人城市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文化品位与大卫的公共空间艺术难解难分。

政治和艺术,在大卫的创作中非常多反思、调侃、讽刺,他放荡不羁地游戏着,和我们讨论过很多被政治化的作家艺术家有着相似之处。大卫说,政治很肮脏,但是政治也很必要,有它的功能,所以,我既不反感政治,也并不政治化,准确地说,我是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的积极参与者,关心时政,而且常常给报刊写时评。

当我们对两个铜塑男人相对小便的喷泉作品感兴趣,而且,发现小便水池恰恰是捷克国土的形状,大卫说,形状只是巧合,他更加津津乐道在"小便"作品里调皮的技术技巧,如果按照指示号码发短信,小便男将接收到信息,喷水将按照短信内容写字母,恋爱中的男孩可以用这个方法向女孩子表达,当然了,一般是男孩子们用这种方法来表达。

听众对大卫近年来的可移动装置显出极大的兴趣,艺术家对作品效果的想象和最终的技术实现,中间是怎样衔接的呢?大卫相当严肃地解释道,我曾经学电子学建筑,后来因为建筑无法足够表达我的想法,才开始做艺术。我自己是飞机驾驶员,我的个人电脑是自己组装的,也就是说,我对技术部分非常了解,我对作品的最终效果不仅基于艺术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而且基于技术上的可行性,之后具体的部分由专业人员来完成。很多时候,我们会随意地想起歌德,这位剧作家、诗人、文艺理论家、政治人物,同时还是自然科学家,研究地质学和植物学;我们还会随意地想起达芬奇,除了是画家,他还是雕刻家、建筑师、音乐家、数学家、工程师、发明家、解剖学家、地质学家、制图师、植物学家和作家。再回到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一战之后的开国三元勋之一,施特凡尼,他是政治家、外交家、天文学家,同时还是飞行员。从我们初期对一个个杰出人物同时涉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感到惊叹之后,越来越发现这原来才是常态。眼前的大卫切尔尼在个性、天赋、丰富的知识结构、强大的技术能力之间游刃有余,时而成熟缜密向着人性深处探索,时而如同尚未进入成年人世界的顽童。

798、草场地、上海西岸、莫干山路艺术区......,有时被朋友引领,有时随意逛进某个画廊,还有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设计学院、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特邀的艺术家们,大卫深深感到中国艺术家的探索和欧洲艺术家的关注方式有着很大差异,看到不同艺术区之间相似的创作和做法,也受到很多有意思的启发。面对广州美术学院的学生,此行匆匆走过三个城市之后的最后一场讲座,大卫说,我们两国两个民族有着相似的历史阶段,但是,我切身的感受,二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寒冷的北京,被寒流追随的上海,到温暖解冻的广州,当我们再次站在首都机场的大屏幕前,发现本应午夜1点40分启程的航班,因为布拉格大风难以降落,推迟到凌晨4点40分起飞。惊讶之余,大卫淡定地背着几两绿茶,到机场里为朋友找到一只啃竹子的熊猫。

刊于《雕塑》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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