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布拉格做手术

17/02/2023

(文/韩葵、徐晖)

2021年十月,前列腺检查做B超的时候,医生发现有个肾外囊肿,直径12厘米,我竟毫无感觉。

好消息是经过相关检查,确认是良性的。

医生说,只要不影响日常生活,即不疼痛、不感到压迫,就不管它。当然,要定期复查。

不得不说,这样的处置,与囊肿共处,是一种并不追求极致清零的态度。这种态度,恰恰是大流行以来,我们一直在讨论的。

2022年九、十月份,从发现囊肿已经过了一年,我时时会感到小水泡的存在,左肾部有压迫感,甚至胀痛,特别是开车和睡觉翻身的时候。

如约复查,我对大夫说,是时候拿掉它了。专科大夫开了手术预约处方,拿着这张处方,我可以去任何有手术资质的医院做手术。

这只是平常的"吸出液体"微创手术,甚至可以叫做"常见"的小手术,但是,对于我这个患者来说,仍然是一次难得的经历(难得最好),于是,比较详细地记录下来。

先要做个说明,对于医院,我只是一个最为普通的陌生患者,甚至还是一个陌生的非本国公民患者。所以,我所经历的住院和手术,可以视作普通人最为基本的待遇。而捷克在西方国家里,属医疗条件平平者。

捷克是强制全民医保,这类必要治疗,均由医保支付。支付方式是医院找保险公司结算,患者并不参与。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涉及到钱的问题。从入院到出院,仅仅在相关处置单上签字即可。

预约和预报到

我选了离家较近的布拉格Bulovka 医院。

这是一座教学医院,前身是1898年建立的结核病医院, 1908年扩建后,又在1920到1930年代扩建......。

聊天的时候,我们常会提到这里,因为捷克著名作家赫拉巴尔临终前在这里住院,还因为纳粹第四号人物海德里希遇刺之后,被送到这里。而这里也是我们上班去办公室的必经之路。

对了,我初次做Covid核酸检验就在这家医院,接种Covid疫苗也在这家医院。

医院坐落在布拉格八区的一片山坡上,有26栋楼房,也许叫做"医院区"更准确。布拉格好几家综合医院都是这样的一片区域。每栋楼里有一个到几个专科不等。百年历史,有些楼房看着旧旧的,内部的装修材料,也都有些年头了。医院在谷歌地图上的评分只有2.6分。

2022年十一月底,我拿着手术处方去Bulovka医院的泌尿外科,医生根据病案做了一些基本检查,确定了2023年二月六日手术。

医生交给我几份材料。

一份是手术通知单,上面有术前"行动指南",比如,二月三日应该到医院预报到,提交一些材料;二月五日应该到医院正式报到,并且带上身份证、医保卡、日常用药,以及毛巾、拖鞋、浴衣和基本的洗漱用品。

一份是手术知情单,包括对病情的描述,以及对手术的解释说明

一份手术麻醉知情单。

这三份文件,都要求患者通读理解认可之后,本人签字确认。只要是成年人且具备基本的认知能力,都是自己对自己负责,不存在直系亲属(父母、配偶、子女)签字的情况。

一份对全科医生的通知单,全科医生据此开具相关的检验处方,我拿着这些检验处方去做检查。比如,全面的血常规、心电图、肺部X光。这些检查最早不能超过术前二周。

我的全科医生诊室在某个普通楼房的街角,并不在诊疗中心或者医院里,而比较大的诊疗中心才有化验室、放射科、检验室等等,所以,拿到全科医生的单子,我在另一天跑去了诊疗中心。一般说来,只要是这位医生签约的化验室,他都能直接从系统里看到结果。

全科医生根据检验结果,出具手术意见。他的意见书,连同所有的检验结果,都是去医院预报到需要上交的材料。

二月三日预报到的时候,等了一个多小时。第一位医生收材料,做初检,第二位医生做复检,包括采血,还解释了一些要点,开具了正式的住院通知。

二月五日中午时分,按照通知的时间,带着住院的包裹,到医院报到。

如前所述,我们和这家医院打过交道,时常遇到难找车位的情况。

入院这天是星期天,车子竟直接停到了三号楼门口,还有点小窃喜。三号楼是一座新艺术风格功能性建筑,楼里有泌尿外科的门诊、病房和手术室。还有其他外科、眼科等等。

我直接上三楼。先是护士做最初的登记,然后,值班医生审核单据,她还让我签了一份紧急输血同意书。她说,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但逻辑上不能排除,所以,要我认可。

采血之后,大夫解释了一些实际问题,比如当晚禁食,手术之后会在加护病房观察二、三天,在加护病房的时候,不能探视,只能用手机与家人联系,她还在材料上特意备注了我的母语。

护士领我到二号病房,房间蛮大的,目测有二十七、八平方米,墙上有三套灯管、插座等装置,不过,只摆放了二张多功能病床,中间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二把椅子。

一号病房和二号病房共用一个淋浴间和一个储藏室,卫生间是公用的在楼道里。老楼,房高有三米多,窗户很大,采光很好,那天天气也特别好,居然一扫之前对这家医院的陈旧印象。

整个楼层有十几间病房,有医生、护士、护工的工作室、休息室,后来知道楼道最西头的玻璃门后,就是我住了三个晚上的加护病房。

走廊很宽,放着电视、小桌、座椅,有热茶水桶和自动食品售卖机,还摆着一、二盆绿植。从走廊到病房,没有任何异味,甚至也没有医院常有的来苏水的味道。

护工送来一瓶茶水和一只杯子,他让我只留下必需品(会一直跟随我到手术室、观察室),其他尽量放在包里,他说之后会把我的私人物品,包括外衣,都存到储藏室。

护士在我手臂上做了输液导管,对术前准备再次做了说明解释,把我带来的日常用药收走了,说会按时送给我吃,同时,还会送给我和手术有关的药片。

晚餐很简单,只有香蕉味的土豆泥、小面包和巧克力浆。

测血糖、体温、血压、输液......洗澡,十点之后禁止饮食。

我住进二号房的时候,隔壁床空着,晚些来了一位病友。

房间很热,需要开窗透气。

手术当日

二月六日早晨五点十五分,走廊的灯亮了,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天开始了。

不久,护士敲门进来,为我们量血压、测体温、血糖。过了一会儿,护士又进来为病友吊输液瓶。

然后,两位护士给我拿来长罩衫,让我换好,发现我没带长袜套,便拿来四卷一掌宽的纱布,每两卷一组,从脚缠绕到大腿,用胶带粘住。这才意识到,应该到药店购买这种预防静脉曲张的长袜。后来回看了通知单,并没有要求医用长袜套。这属于手术必需品,不知道是我们忽略了医生的提示,亦或应该有比如全科医生开处方,我们拿着处方去药店购买。

罩在薄薄的小花纹罩衫里,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七点钟,值班大夫进来,例行核对资料,再次询问早先已经询问并填写过的内容,比如是不是有可摘卸假牙、隐形眼镜、心脏支架,是否服用了降糖药等等。

八点钟,护士查房,注射肚皮针、给药,继续等待。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的等待,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终于,十点三十分,两位护士推着我的病床和床上的我,经过走廊,乘电梯到五楼,进入东侧玻璃门里面的手术区(大楼北部第1个房间)。手术空间里的洁净、明亮笼罩在我的周围,光线柔和,躺在床上能看到一些器械、一张手术床,从右侧的隔离门背后,传来说笑声和脚步声。

一位年轻的男医护又来复核了一遍刚刚被询问的内容,推我进入右侧的隔间,并扶我过度到手术台上。三、四名女医护各自忙碌做准备,有说有笑,气氛轻松。

麻醉师再次复核那几个问题,可脱卸假牙、隐形眼镜、心脏支架和降糖药等等,然后说马上麻醉。药液从我左臂的输液口接入,右胳膊绑上了血压带,手指夹上了血氧仪,胸口贴上了心电图贴片。一只面罩扣住口鼻,左胳膊有微微的疼痛,好像有液体推进,恍惚间,一个健壮的男大夫的侧影出现在左前方,看着有点年纪,耳边传来轻轻的女声:好了。侧上方时钟显示十点五十六分,然后,就不知道然后了。

初次醒来,模模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我能猜到应该是在加护病房,但并没有太多的意识。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我觉的自己清醒了,胳膊腿也能动了,护士过来询问感觉如何,并提示手机就在旁边。我从床头柜上拿到手机,时间显示下午四点。

输液、导尿、仪器监控,左侧肚皮上轻微感觉到有个异物的存在。

环顾四周,灯光柔和。床尾前方有个白色的移动屏风,屏风后边是和我一样在观察的术后病友,我俩是脚对脚的关系。我的床头靠北墙,他的床头靠南墙。

床头左侧是移动桌、仪器支架、输液袋,床头右侧是心脏、血压等监控设备,插座插头什么的。

我和脚对脚那位病友,都是在观察室最边上的位置,我的右侧(即他的左侧)是楼层最西端的墙面,整面墙大概有四扇大窗户,窗户之间是吊柜,吊柜下面是洗手池、台面,放置橡胶手套等卫生物品。

白天,阳光从窗玻璃斜射进来,可以看到窗外的树枝。

我的左侧是一扇玻璃墙,有自动门,那里也有一对脚对脚关系的观察床位。从玻璃门的开合之间,我能看到床尾斜对面的屏风、病床,还有躺在病床上的病友、各种检测仪器。

护士过来问我喝什么水,我要了茶,她送来一个塑料壶和一个带嘴的绿色塑料杯,倒了一杯茶,放在我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她叮嘱说水有些热,要凉一会,要小口多喝,不要大口畅饮。

嘴唇脱皮,口干舌燥,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想要用水送下去......果茶有淡淡的香蕉味,很舒服,一口、二口、三口......。

又时睡时醒过了一阵子,大约晚上八点钟,再次喝水的时候,我才发现左手腕上拖着二根输液管,我知道上边的输液口是入院时候埋设的,下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上的。

虽然清醒了,手还有些笨拙,喝水、拿手机都能自理,能发信息、打电话。

晚上九点,护士巡查,测体温、血压、血氧,送药吃药。

熄灯,迷迷糊糊、睡睡醒醒,不时有护士前来查看。

术后第一天

二月七日清早,还是五点一刻,顶灯亮了,前方窗户上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我入院刚好正月十五,手术正月十六,这时是正月十七的清晨。

值班护士巡视问候之后,又来了两位年轻美丽的护士,轻松说笑着问询情况,查看伤口,还有漏排积液的量和色泽、输液,量血压、体温,还有重要的指征——腹部胀气和排尿。

到早上七点钟,白班护士接班了,照例查看一番,送热茶水,照例谈笑间就问了情况叮嘱了注意事项。

我知道这是他们日常工作的平常状态,但她们的活力还是感染到作为一个病患的我。

七点半钟,医生查房,领头的是位老教授,后面跟着四、五位年轻医生,护士们站立在侧。查记录、问情况、看伤口,老教授用听诊器听了听腹部,说,都不错。

之后,又来了另外两位大夫查看。

八点半钟,护士通知我还要拍个肺部 X光片。

大约九点钟,护工扶我坐起来,架上小桌板,放上热水盆,从抽屉里拿出一直默默跟随的必备品小包,把牙膏牙刷递给我。然后,帮我擦身擦背,还问了要不要用洗涤液,是否需要按摩。

说实话,这么及时照顾清洁,有一点小意外。

护士更换了排积液的漏斗。

十点钟,二位护士帮我揶好被子,推着我的床和床上的我,乘坐电梯到地下一层,经过楼间通道,去到一号楼,拍片子。由此,我才知道,我的加护病房/观察室,就在三号楼三层的西侧尽头。

回到观察室之后,重新接上各种仪器和导管,护士拿来一瓶药液,说从此前的X光片看到右下肺有点问题,所以,今天才去拍片复查。

的确,一月十三日从伊斯坦布尔返回布拉格那天,我发烧了。那天下午浑身发冷,试了体温,38度7。如果没记错,这是我三十年来仅有的发烧,只烧了一天,但嗓子一直不那么清晰,有痰、咳嗽。自测Covid是阴性。

下午,护士发现排积液的漏斗有点泄漏,帮助更换床单、被罩和枕套,新换的漏斗还是密封不好,于是,又换了一整套才作罢。

天擦黑的时候,护工送来一杯咸汤。

术后第二天

二月八日早晨,大夫查房的时候说,再过一晚,我就可以去住普通病房了。

鼻管、尿管都拔掉了,发了一只尿壶。检测仪器也不是24小时不间断那种了,这就意味着我不必24小时躺在床上,可以偶尔下床动动。

一位护工过来帮我下床,坐在移动椅子上,推我去淋浴间。刷牙洗脸后,在护工的帮助下,小小地冲淋了一阵。这也是我没想到的,短短的观察期间,照顾个人清洁到淋浴的程度。

然后,来了一位胖胖的戴着眼镜的康复师,指导我活动肢体,一边指导,一边说明术后身体活动的重要性。

从这一天起,我可以吃真的叫作饭的饭了——虽然,医院的病号饭向来不可口,但我理解如此配餐有其理由。

早餐有面包片、酱汁、一只小香蕉,一小杯热巧克力。

午餐有汤和土豆泥,小面包。

晚餐是四片面包、苹果酱、奶油酱和一根小香蕉。

今天的另一件大事,下午四点钟,按照通常的病房探视时间,Manželka来探视了。当然,我们已经被通知过,病人在观察室是不允许探视的,她如果按铃进入,显然是给医护添麻烦。

我按了呼叫铃,善解人意的护士,帮我拔掉输液和监测仪器,助我下床,引着我慢慢溜出观察室的隔离门。

Manželka说,见我居然站立着移了出来,还挺惊讶的。

普通病房

二月九日,术后第三天,早餐包括半个红椒和一个小橘子,还有一包火腿。

医生查房后正式确认,于是,我在护工引领之下,自行洗漱淋浴之后,八点半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

这回是四号房,还是双人房间,病友是位78岁的老先生,来自Pardubice,距离布拉格差不多一百公里,老人家声音洪亮,耳朵却不太好。

跟他说了我家住的小区,他还在地图上查看,说,离医院很近。

在普通病房,可以常规探视,Manželka来的时候,我们在楼道里坐了一会儿。我还穿着小碎花图案的罩衫,顺便请护工帮忙从储藏室里拿衣物。我在罩衫外面,罩上了自己的睡衣。

傍晚,医生查房之后,告诉我,次日就可以出院了。

也许是归心似箭吧,也许是连续几天躺在床上,这一整夜倒没睡好,直到凌晨才有些昏昏沉沉。

出院前的早餐,有两片燕麦面包、奶油酱、一只西红柿、一只小苹果,还有热巧克力。

先后有三组医生查房。

第一组是三位年轻医生,其中一名是越南裔,一个瘦小的、有些腼腆的文质彬彬的小伙子。

第二组由老医生带着六、七位年轻医生,前面来过的越南裔大夫引导介绍。这位老医生身形高大,留着小胡子,绅士派头,说话有表演性,配上浑厚的嗓音,仿若在舞台上。跟随的年轻医生中,有初次预约接诊的那位,也有安排手术的那位。

第三组又是二名年轻医生。

然后,护士通知我和我的病友都去医生值班室做出院前的处置。

一位胖胖的女医生做指导,越南裔医生操刀执行,还有年轻漂亮的实习医生观摩。越南裔医生拿着两把手术剪,轻巧地取下排液袋,缝合伤口。

护工把代为存储的私人物品交回给我,我脱去了医院的罩衫。

九点二十分,护士颁发了出院通知书,Manželka接到信息,这回是星期五上午,她找车位费了点周折。

回家了,幸福。

Create your website for free! This website was made with Webnode. Create your own for free today! Get started